1)第九章 搅筝琶_八_匣心记(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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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八

  青田不好,一点儿也不,简直是糟透了。她到扬州的时候是二月底,一柄剃刀直接就落在她头顶。花边的雾鬓风鬟,梦幻泡影地飘落一地;酒畔的云衣月扇,尽付与钟鼓经卷。受三百四十八具足戒,法名静慧。

  梳月庵的庵主了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瘦高尼姑,一见到青田就把手中的数珠急急掐动,口称“罪过、罪过”——?这句青田听懂了。庵中二十来个尼姑全说的一口扬州本地话,她不会听也不会说,但青田也压根就不想听也不想说,除了每日的早晚课,她再不开口,别人问她什么,她就点头或摇头。其实并没人问她什么,大家只是走到她跟前扔下一堆衣服、一只柴筐,再不然,就指一指空掉的水缸。

  烟花三月是扬州最美的季节,青田却从未如此丑陋过。短短半个月,她的脸已脱了形,星闪月明的一双眼变得黑洞洞的,活像是两个望不见底的大深坑,原本白里透红的两颊改换成青苍的颜色,手上养得葱管似的指甲短得秃进了肉里,几根手指全长出了深红色的、浅紫色的疮,有时会流出发腥的血水,指尖有许多黑色的碎斑,是扎入皮肤的木刺。

  她在井台边望见水中自个的倒影,只把眼眨了眨,就别开脸一下下拽着井绳,吊起了满满一桶水。把水灌入脚下的另一只大桶中,再两手一起拎着,腰被坠得半弓,摇晃着横行到一只大青缸旁,长喘上几口,咬着牙使劲拿胳膊往起拔、拿身子往上顶,终于桶沿挨着了缸沿,“哗啦”一声。这样的一只大缸储十桶水,院子里堆了三口这样的大缸。青田用酸疼的手臂抓起倒空的水桶,重新走回井沿。灌完水,还有洗衣、刈草、劈柴、烧饭……桩桩件件在等着她。许多不会做的活计,挡不住人聪慧,三两次也就上了手,其他尼姑就把自己的那份也丢给她,庵主了空视而不见。青田懒得同她们费一

  句话,就默默地接过做了。这是她半生中从未经历过的苦役,但她却半分也不担心自己的身体。青田知道自己不会倒下的,打小就这样,越是难熬的时节她就越能挺。照这样下去,即使是活活累成一具骷髅,那骷髅也可以不停地做下去吧!

  想到这儿,她干枯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。

  晚课后,她照例要去厨房帮忙。蹲在灶下烧火,却不见一丝火星,只有浓浓的黑烟冒出,呛得一屋子人掩面大咳。烧饭的两个姑子叽叽嘎嘎地说起什么。青田到现在能听懂的其实只有一些零碎词句,比如“这骨”是“这里”,“今噶”是“今天”,但这一番又快又密的扬州话她却懂了个八九不离十,她又在她们的对话中听到了自个的名字:“婊子”。那轻柔的尾音从她们下撇而带笑的嘴角里抛出,再三再四地重复着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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